史有為 | 又见蓝花花——读灰娃
又见蓝花花
思 念 ……
灰娃,我曾经的病友,大我10岁。她原名理昭,灰娃是她的笔名。1958年我们相识于北京大学校医院的住院部。她就读于俄语系,我则在中文系。
她是延安干部,经历过大风大浪。我是刚刚离家求学的年轻人。她来自北方的乡土,但却有着特别爱美的习惯,纯真坦荡,仿佛孩童,喜欢咯咯地笑,还有敏感的身子,多愁善感的心。她总爱穿毛蓝布衣裳,但到了她身上却是那么的文艺。这些病友里有物理系和中文系的老师、化学系的实验员,还有我和东语系越南语学生。我们常常到她病室里闲聊,听她讲述延安,讲述乡土。我们在她那里争论白线还是黑线,常常惹得满屋大笑。
半年后,我的病更严重了,不得不休学,送往了亚非学生疗养院。一年后回来,再也没有遇见她。一年前,她按期毕业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2011年的一天,也是偶然,遇见了曾经的俄语系病友,告诉我她的近况。此时,灰娃已经是位著名诗人。经这位病友的联系,灰娃特地送给我她的诗集《山鬼故家》与生平自述集《我额头青枝绿叶》,为我端端正正地题了字。看得出,她已很难握笔。我挺感动,却没有惊诧,只是觉得她早应如此。诗才是她才华绽放的故家。此后,在一次纪念她丈夫张仃的美术展上,安排我们见了面。那时她已经轮椅代步,有人护理着。如同奥黛丽·赫本,再美的容颜也已深藏于心。许多粉丝簇拥着,还有王鲁湘采访她。我打过招呼,识相地靠边,专心观看张仃的画作。她住在西山里一个很远的地方,极不方便,连信件都要有专人传递。在匆匆岁月中,山路阻碍了我联系。
今天又到年末,偶然想起,又过了10年,那位传递信息的俄语系病友已经仙逝。翻出当时致敬她的诗,遥想养病时的率真无邪,思念远方的她,不免感慨。
2021.12.25
铃儿响叮当之际
一行行,是诗,也是路
一字字,是心,又是血
一首首,是歌,还是诉
又见到她,书间,已不在交谈的病室
又见到她,纸上,却浮现那时相识的她
无邪的笑,天真的话,透彻见底
扎着发,一身蓝花花,脱俗清新
依然旧模样,熟悉的身影
虽则已飞逝五十冬春与夏秋
在一片灰黑之中显出倔强的不俗
在满耳老套的颂歌里顽强生长
是心灵的本真
是心灵的绿洲
生机盎然又郁郁沉沉
火苗没有被雨雪熄灭
依然跳跃、闪烁、光灿
泉水叮咚,是从黄土高原
浇灌久已干渴的灵魂
多少滴血酿成这一页页的诗
唤起对妳的怀念
可记得?白线还是黑线
开怀爽朗的笑声又响起
慈悲,纯净,大气,让人自感渺小
教人惭愧、敬重并追求
拦阻了沉沦
布鞋,蓝花的衫,自然弯曲的乌发
一尘不染,仿佛天外的佛子
悲苦,沉郁,忧伤
魂的漂泊,心的痉挛
只有自我交谈,诉说,流淌
融化这年年四围的寒冷
挣脱那月月累积的压抑
化成精灵,飞舞在字字中间
在被扭曲、残害的人际
在流行恶俗或铜臭的人世
在权力荒唐、颠倒与疯狂的缝隙
这里是唯一的自由空间
山鬼敞开呼吸的故家
表露妳对恶的憎
对人无垠的大爱
一名致敬者
2012-1-16
读灰娃诗后